春分刚过,,塑料棚顶的积水折射着七彩光斑。。4岁的儿子蹲在草莓垄间,,运动鞋沾满红泥,,手里攥着颗沾露珠的草莓转头喊:“爸爸,,这颗红透了!”他卫衣袖口的卡通恐龙沾了草屑,,1997年早春的风穿过棚膜误差,,把这句话吹进我模糊的眼底。。

那年的草莓地没有塑料大棚。。村东头张瘸子的自留地用竹竿围着,,青白相间的草莓像撒在绿绸上的碎玛瑙?。。我领着铁军、二胖绕道下学,,裤兜里揣着削铅笔的小刀。。三月暮色里,,我们趴在田埂数了七遍巡逻的脚步声,,铁军突然推我:“三颗半红的,,快!”
酸涩汁水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,我闻声竹手杖敲击田埂的闷响。。张瘸子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,,铁军他们早窜进油菜花田。。我被揪住后领时,,嘴里还含着半颗带泥的草莓,,齿间土壤的腥气混着未熟的酸,,在二十年后的某个午夜仍会突然漫上喉头。。
母亲当晚数出二十三枚鸡蛋装进竹篮,,蛋壳上的褐色黑点像她眼角新添的细纹?。。我跟在后头踩她拖长的影子,,看月光把蛋篮照成摇晃的银船。。张瘸子没收鸡蛋,,反而往我手里塞了把全红的草莓:“娃儿,,等五月熟透了再来。。”
九十年月的田垄里,,母亲教我识别灌浆的麦穗:“拾清洁了,,秋后给你扯块的布做个书包。。”现在的孩子不再明确“扯块布”为何物,,就像豆豆永远无法想象,,他手中这颗草莓的祖父辈,,曾让一个少年心动和甘甜。。
暮色漫过采摘园时,,豆豆突然指着远处的物流园问:“爸爸小时间的草莓地在那里?????”我望着那片蓝顶厂房,,二十年前那里还飘着张瘸子熬中药的苦香。。铁军前年儿子已满14岁,,二胖在深圳电子厂落了户,,我们像被风吹散的草莓籽,,各自在水泥缝里扎了根。。
归途经由新修的高架桥,,豆豆在儿童座椅上沉甜睡去。。车载广播放着《相约九八》,,歌声裹着汽油味钻进车窗。。后视镜里,,我的鬓角已染了霜,,却再不必担心谁的竹手杖会追上来——这个时代把草莓装进礼盒,,把歉疚酿成故事,,把昔时谁人偷草莓的野小子,,酿成了能堂堂正正买下整篮草莓的父亲?。。
妻子在单位楼下张望,,阳阳举着草莓扑进她怀里。。感应灯亮起的刹那,,三个影子在瓷砖地上叠成温暖的一团。。二十八年时光忽如三月雨,,把昔时谁人攥着酸草莓流泪的男孩,,浇灌成了能为他人遮挡风雨的大树。。
夜里洗濯草莓时,,豆豆偷偷把最红的那颗塞进我口中。。甜蜜汁水漫过舌尖的瞬间,,1997年的月光突然穿越防盗网落在洗碗池边。。原明年月是个神奇的果农,,它把昔时的酸涩青果悄悄捂在怀里,,等时光的体温逐步煨成透亮的红。。
(姚青)